看知识类短视频能真正学到知识吗？

我的答案是：不能。

在《娱乐至死》中，作者尼尔·波兹曼对媒介的形式对人们接收信息的影响做出了详细的阐述和论证。我将引用其中的观点和结论来佐证我的结论。

01 形式：基于图像的媒介 vs. 基于文字的媒介

基于图像的媒介 —— 如：上世纪初发明的电视、以及更近期普及的个人电脑，包括手机、平板等 —— 从形式上来说，本质属于娱乐性质。而基于文字的媒介 —— 如：报纸、书籍等 —— 则更适合严肃话题的讨论和传播，比如：新闻、政治、科学、教育以及宗教等。

为什么说基于图像的媒介从形式上来说是娱乐的、非正式的、不严肃的？首先，我们要意识到，这种形式的媒介所传播的内容是具象的，所以我们观看时更在意的是信息内容呈现时给我们的感受，而不是信息本身。比如电视台的主持人通常形象良好、口齿伶俐、发音标准、和蔼可亲。这样拥有良好形象的主持人，在开口之前就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从而给人们一种值得信赖的印象。我们很难想象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其貌不扬、吐字不清，还夹杂着浓烈的地方口音。这样的新闻无论内容多么真实，都不会有人看。短视频领域，这种现象则更为突出。要想获得流量，颜值必须高。而基于文字的媒介，其内容是抽象的，这样的形式则使我们的注意力更聚焦在其信息本身。我们评价报纸上一段新闻报道时，不会在意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形象如何，我们评论其好坏的主要依据是他写的内容是否符合事实，叙述是否符合逻辑，结论是否有指导性。而要做出上述的评论，我们需要查阅更多的材料来获取相关信息，来帮助我们做出客观理性的判断。

关于电视，尼尔·波兹曼说：电视最无害的时候，是当它呈现无需思考的娱乐节目的时候；最有害的时候，是当它试图呈现新闻、政治、科学、教育等严肃话题的时候。在亚伯拉罕林肯竞选美国总统时，所进行的辩论是旷日持久的，基本上一辩就是一整天。人们只能通过收音机的方式收听。即便如此，当时的美国人民都能全程保持专注。同时，人们日常阅读的习惯让他们对双方辩论的内容足够了解，确保在听辩论时不被落下。而现在的美国总统辩论则成了一场真人秀。政客们通过电视广告打出自己响亮的Slogan（比如奥巴马的Yes, we can；特朗普的MAGA,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并通过在全国直播的辩论上以犀利的语言和出格的行为给选民留下深刻印象。虽然现在辩论的时间大大缩短，仅有一个多小时，但能给观众留下印象的基本上也就是那不超过10分钟的精彩内容。听众对于双方辩论的议题基本不会提前进行了解，对双方提出的解决方案的合理性也没有客观理性的判断。选举结果完全看谁的人气更高。

而关于电视对教育的贡献，尼尔·波兹曼说：电视对于教育的最大贡献在于它让教育和娱乐变得不可分离。芝麻街是美国一档非常成功的儿童教育节目。孩子们喜欢这档节目中形象可爱的玩偶、明星主持人以及欢快的音乐，同时也能学习到一些基本的知识。家长们喜欢这档节目是因为，他们终于为自己无法管控孩子看电视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 —— 他们是在学习。著名教育学家约翰杜威说：关于学习最重要的永远不是我们学到了什么，而是学会如何去学习。而类似芝麻街这样的电视教育节目对于儿童的影响远不止它教会了他们什么知识，而在于它让孩子们默认学校 —— 直至今日还是我们主流获得知识的地方 —— 也应该像电视节目一样有趣。虽然从孔子到柏拉图再到杜威，都曾表达过兴趣的产生对于学习的重要性，但从没有一位负责的教育学家说过，我们应该通过增加娱乐属性，让学习变得更有趣。事实上，学习的过程通常是痛苦的 —— 因为这个过程要求我们拥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长期的自我克制，通过抽象的思考和理性的批判思维与现状作斗争。

作为1985年出版的书，虽然《娱乐至死》中阐述的内容主要是关于电视的，但现代化基于互联网的短视频可谓是电视的进阶版。在让人沉迷于及时享乐和缩短注意力时间上，短视频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02 过程：被动学习 vs. 主动学习

我们再来看看利用不同媒介形式学习时的过程是如何不同的。当我们刷到一条视频时，我们通常只能被动地接受作者策划好的内容、时长、以及呈现的顺序。观看时，我们通常会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而期间遇到不理解的内容、知识、概念或名词时，通常我们也不会停下来进行查阅学习，因为我们对视频接下来要呈现给我们什么更加好奇，如果打断那么将损失重大。这个过程是单向线性的。为了避免观众因为内容过于难懂而划向下一条视频，作者通常都会将复杂的概念过度简化后进行呈现。现在的短视频时长基本上都不会超过5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完全阐述清楚一个有用的知识，是不太可能的。而我们所谓的学习，也会随着这条视频的结束而结束。接下来我们会轻轻地滑动我们的大拇指，进入下一个学习。

而基于文字媒介学习的过程则是多向发散的。我时常发现我在看一本只有文字的书时，思想是极其自由的。由于没有任何时间的限制（想读多慢都可以），我可以随意地发散我的思维。比如我在看到一个观点的时候，联想到一个其他的知识，这时我可以马上在书上把这句话标记下来，也可以在旁边空白处写上自己的感受。此时，我的思维就像一张网，可以任意地扩张。书中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使我联想到其他的知识、曾经的经历或个人感悟，而这些链接使我的这张思维之网越来越大。同时这个过程也会促进我的好奇心。在遇到不熟悉的内容时，我会马上停下来进行查阅、搜寻，待补充相关背景信息后再回来继续阅读。这个通过主动搜寻反向补充知识的过程，能使我对一个概念有更深的理解。

我认为这种基于自身好奇和需求而进行的对于信息的主动搜寻，加上归纳和总结，才是真正的主动学习。只停留在被动接受信息的学习，通常没过多久就会把知识还给内容创作者（老师/作者/主播）。从这个角度来说，学校的教育也只是被动学习。真正的学习是应该发生在课堂后的主动练习、探讨和提问的过程中的。

最后引用一句赫胥黎在《勇敢的新世界》中给人们的警告：人们烦恼的并不是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以及为什么停止了思考。

如果我们也有上述的烦恼，那至少说明我们还有希望。最可怕的是我们在笑声中，压根意识不到这种烦恼。

原文链接：随心大叔：能通过看短视频学习吗？